中外新闻作品研究学习笔记 巴黎陷落后的一个月

发布日期:2018-05-23 12:28:34 编辑整理:湖南自考网 【字体: 】   【点击+添加招生老师微信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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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月14日,德国军队开进了巴黎。在凯旋门旁边,举行了一次大检阅。机械化部队穿过了城,开向南方去。巴黎是空虚了:在城的四郊有一些老太婆,在香榭丽榭有一些盛装人时的女郎,此外就是些奉公守法的举手行礼的警察。这是一个新的幻想的城市,这不是巴黎,而是它的骨胳:房子关上了百叶窗,商店拉上了铁门,长而直的街道没有一个行人,垃圾箱里面装满了垃圾。静寂。猫儿在跑着,鸟儿在叫着。
    马达的响声惊吓了猫儿和鸟儿;飞机是成天成夜地,在城市的上空低飞着。
    我记得站在邮箱旁边的一个女人;她哭泣着,恳求能从邮箱里把她的信拿出来;她在信里写了一句不需要的话:“我不晓得……”
    德国人把时钟都改成柏林的时间了。其实巴黎在被占领之前,时钟就已经提前一个钟头了。按照新的时间在九点钟以后,这就是说在七点钟以后,禁止有人走到街上去。太阳高高地悬挂在死的城市上空。后来允许大家在街上走到十点钟,但是很少有人走。黄昏的时候,大家都成群地聚集在大门旁边交头接耳地私语着。忽然间扩音筒的叫声响起来了:“走进房子里去!”这时候就只有巡逻兵的脚步声和飞机的响声划破寂静。
    在头几天是没有报纸的。有一个叫做“民族觉醒” 的谜一样的电台,报告了许多并不存在的部队的番号,报告了“复仇者” 怎样逮捕共济会员①,还报告了关于迫害和枪杀的消息。
    政府在这几个星期中飘泊着;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在哪儿。巴黎在寻觅波尔多的电波,他们听见了主教的说教,这位主教总是固执于“神的惩罚”这一点;他们还听见了贝当上将的不容易明了的老年人的片言。德军占领了里昂、普瓦提埃、拉罗舍尔。每天总有很多的城市被毁灭掉。上将胡涂了,在那儿絮絮不休地唠叨着关于法兰西的“美德” 和卫护他自己的投降权。
    有一次,我沿着波尔特一罗雅尔林荫道在走着。在长凳子上面坐着一个衣服褴楼的喝醉了的流浪汉,他这样叫道:“给我一张有纹章的纸头,我立刻就可以签订和约!一、二、三!”
    巴黎五天没有报纸了。6月17日,《晨报》和原无政府主义者爱尔维的《胜利报》出版了。卖报的老头儿发着哑声地喊叫着:“《胜利报》!”很少的几个行人都笑起来了。有一个人说道:“好一个胜利!”过了两天,《巴黎晚报》(装上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称“新版”)、《劳动之法国报》和《最后新闻报》都出版了。文章上署名的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人,或者就完全不署名。买报纸的人是很少的。
    6月间日的《胜利报》写道:“巴黎是值得受到尊敬的。”6月24日的《晨报》写道:“和约的条件,首先就是光荣的。”6月26日,讲和的条件宣布了,《巴黎晚报》称这些条件是骑士式的。
    巴黎的报纸写些什么东西呢?有一位新闻记者,提议法国人应该“回返到土地上去成为农民”。另一位记者则叫出了一个英雄的口号:“为了拯救法国,就得积蓄金钱!”第三个人这样写道:“在每一个法国人的心里,都隐藏着一个犹太人,我们应该首先杀死我们心中的犹太人。”
    广告是比文章更能反映出这个城市的生活:“兹有工程师一人,通晓德语,愿担任店员或推销员。”“兹有作家一人,当讨论龚古尔奖金②时曾获得两票,愿接受任何工作。”“鄙人精于绘制家谱系统图,收费公道。”而最多的则是寻觅亲人的广告:寻觅孩子、丈夫、父母、士兵、难民和死了的人。
    在大街上,在行列里,在铺子中,在大门下面,大家都谈论着一件事:“你的人在哪里!我的人是一点儿音信都没有。”自非占领区来的信,从7月中旬起才开始寄到:人们都不知道他们的亲人是在哪儿。整个的一条大街上,都讲着一件愉快的事情,面包妇的儿子找到了,他是被俘虏了。
    在柱子上,悬着戏院的海报牌。6月14日,“奥地安”戏院要上演《菲德尔》一剧③。继而,在戏院的海报上面,又粘上了德文的布告:“放映电影,供兵士观看。”
    看一看那些留在巴黎的巴黎人,你会觉得很奇怪的:老太婆拖着夜间穿的拖鞋,就象在垂危之前脱掉了鞋子似的,此外就是些孤独的爱整洁的老年人——佝楼的、破足的、残废的,还有一些外国人。可是,我已经忘记了贾佩、皮内利和其他一些人了;这些人曾经是在巴黎的,但是在空虚的大街上,我却再看不见他们了。
    早晨,大家都带着篮子上街去。这既是由于饥饿,也是一种运动,还充满了吵嘴和干涉,因为大家都想储藏起一切东西。大家把成罐的普洛望斯的牛油、洋山芋和葡萄酒拖到自己的家里去。在刚刚才开门的一家铺子门口,有一个喘息着的女人奔过来间道:“有什么卖?”这是一块腐烂了的肉皮,里面生长出一条弯曲蠕动的象蛆虫一样的东西。商店里的人开始用粉笔在玻璃窗上写明,哪些商品已经卖完了;这类名单不断地增加着。街上既没有公共汽车,也没有出租的汽车和私人汽车。这对于狗来说,简直是如人无人之境:在它们生活中能毫无顾虑地在奔跑了。
    谁忽然想起来了,说巴黎是个大城市;但现在除去给行人指定的那些地点之外,其它街巷道路是禁止通行的。
    在7月1日以后,难民回来的浪潮减低了:军事当局不允许有更多的难民从非占领区回来。
      每天,从被占领的布列塔尼到巴黎,有两列装载难民的火车来往着。巴黎人在回来的时候,以为在车站门口会看见脚夫和出租汽车。可是等待他们的,都是拖着手推车的来自阿尔及尔的阿拉伯人。这些阿拉伯人抢过行李,就把它推走,行李的主人就得沿着人行道跟在他们后面奔走。
    一切的指令,一切的禁令,都是由巴黎的地方行政官长签署的——这是一个法国人。法国的警察在逮捕藏匿在房子里面的法国士兵。在哥拜兰大道上,我看见一伙妇女包围在警车的周围:这是在逮捕兵士。我听见了这样的叫声:“让妈妈走进去吧!”一个年老的女工,冲到被捕的人前面,和其中的一个兵士接吻。
    差不多所有的商店(除去农产品的)都关了门:老板和店员都逃走了。当局命令百货商店开门。有几个大商店里的店员高兴起来了。生意还真不错:军人们买去了所有的东西。
    德国人印了一种在占领区使用的纸币,这种纸币通行于法国、比利时、荷兰,但在德国却不通用。当局并且宣布,每一马克等于二十法郎。
    小商人们尽一切可能在吸引着顾客们。在橱窗里面,出现了旅游指南、字典、风景明信片和各种各样的纪念品。谁知道这些商店,一共出卖了多少象爱菲尔铁塔和巴黎圣母院形式的文镇④?在几家小酒店,挂上了用德文写的“有上等啤酒出售”的广告。在巴黎被占领的头几天,有一家波兰书店开门了,大量出卖德文的巴黎指南。接着又有几家饭馆复业了,老板们用德文在报纸上登广告,推荐自己的各式名菜。在《晨报》上我读到这样一段东西:“我们的新客人,已能鉴赏所有精美的法国菜了。”
    巴黎同世界隔断了。在被占领的头几天,只接到寄自近郊的信。接着,邮件经过很多麻烦从其他的城市开始寄到了:有的是来自波尔多,有的来自图卢兹。电报不收。用外国的邮电交通是完全停止了。禁止收听外国的无线电播音。法国的无线电静默无声了。巴黎是孤零零的,正象鬼岛一样。
    在爱菲尔铁塔上,悬挂着德国国旗。同样的旗子,也悬挂在议会厅、政府机关和大旅馆的建筑物上。协和广场上的沙包都已经清除了。在这个广场上,举行过一次在希密特教授领导下的军乐演奏会。有一次我走过歌剧院广场,看见在戏院的台阶上坐着许多号手和鼓手,摄影师正在为他们拍电影。
    有几家咖啡店里,悬挂着禁令,指明德国的军人及文官不应光临这些地方,例如“多姆” 咖啡店,在从前是画家聚集之所;“德玛哥”咖啡店,有一个时期是法国作家们最心爱的地方;此外还有另几家咖啡店。这些禁令是由军事当局所规定的。
    在城中心的许多咖啡店的外廊上,有许多卖淫妇。她们既是愉快的,又是盛装人时的。她们穿着夏季的凉鞋,光脚上的脚趾涂得血红。
    玛育尔戏院加上了一个德文译名,正在上映《巴黎永远是巴黎》。其他许多戏院,则因为没有演员和观众,还没有开门。
    出现了贩卖打火机的商人,火柴是绝迹了;他们修理打火机,夸奖自己的火石和火捻。
    7月14日的前夜⑤,《劳动之法国报》上这样写道:“占领巴士底监狱的这一天,是共济会员们的盛节。”7月14日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。通常在这一天,大家是要在街上跳舞的。现在大家都在全城奔跑:找寻牛奶和牛油。
    我遇见一个可怜的女人,她养着三个难童,她哺养他们,并且拿她最后的几个钱在报纸上登了广告:找寻孩子们的双亲。有一位典雅的太太,在我面前这样讲道:“假如德国人在这儿再留十年那就好了,他们会把城市管理得有条不紊的。” 我不想再叙述这些人所讲的话了。
    《巴黎晚报》这样讲起巴黎:“法国的一个主要的地方城市,还象值得称为首都一样地生活着。” 这个主要的地方城市……可是,巴黎是难符合这个定义的。虽然它的宫殿毫无损坏,但它已经很象皮拉内齐所描绘的死亡了的罗马城。蒂莱里方场上的长草(平常是用机器来推平了的)也并不能使我惊奇。这些包围着石像的野草,跟这个模糊的巴黎面影浑然一体了。
    巴黎四郊从前是工人的住宅区,被称为红色腰带。从前,这儿曾经传出过工厂的汽笛声和共青团员的《青年近卫军》的歌声。现在,这个区域空虚了:工人们知道,法国是要成为农业国家的。
    7月14日之后,我在街上走着,象一个被迷惑了的人似的:我不能了解,我还是在巴黎走着。接着,我也习惯了。现在,我已很难再想起那已往的巴黎:街上挤满了人,充满了汽车的喇叭声和照满了灯光。在我的眼前,是一个庞大的空洞的城市。它好象变得更美丽了。现在可以一眼看遍了它:既没有行人、橱窗,也没有汽车会吸引你的注意。现在可以站在大街的当中暸望着远方:所有的远景都横陈着,所有的大门、壁龛、浮雕都显露着。
    也许它变成畸形的了——没有巴黎人的巴黎,这个古老肮脏的城市,有贫民窟,有被煤烟熏黑了的房屋,有贫穷的近郊四乡。现在是没有什么东西能重新活跃起这个城市,能掩饰它的衰老,来安慰它的贫困了。
    不仅仅是眼睛,连耳朵都不能了解这种变化了。在尼伏里街上,在拱门下边,代替了那往常的骚音、报童的叫喊和汽车的喇叭声的,则是胜利的寂静。
    在大林荫道上,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在卖画片。他叫道:“旧巴黎风景明信片!”我心里想,他是在卖巴黎古迹的照片吧,但实际上这是些巴黎平常的风景明信片,就是那个还尚未被称为“主要地方城市” 的巴黎。我看了一看这个小孩,这个巴黎的小麻雀,这个《孤星泪》中的加弗罗希的亲兄弟,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了五张明信片,为了要养活母亲,就用尖锐的喊声来吸引偶尔的几个过路人——这个在死了的城市中的还活着的孩子。
      (本文写于1940年9月,选自《爱伦堡政论通讯集》,戈宝权译)

    自学提示
    (l)这篇通讯表现了法国首都巴黎在  1940年被德国法西斯占领后的种种情景,作者是前苏联著名记者爱伦堡。
    (2)分析此文选材典型,以一当十的写作特点。
    (3)此文寓鲜明的爱憎于冷峻的叙述描写之中,简要剖析此文如何通过对具体有力的事实的描述来体现主题。
    (4)体会这位记者与众不同的写作风格。

①共济会是欧洲从中世纪起即流行至今的一种带有宗教性的秘密组织,以诚心互济为宗旨。
②龚古尔奖金是纪念法国龚古尔兄弟的文学奖金。
③《菲德尔》是法国著名悲剧作家拉辛的作品。
④或称镇纸,是压纸用的。
⑤7月14日是法国国庆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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